我的跨性別故事:重拾失去的身體自信,努力「做自己」


  • 近日看見 Ellen Page 出櫃說自己是跨性別,從此改名為 Elliot Page,也呼籲大家:請用「他」形容我。不少主流媒體都讚揚 Page 勇敢「做自己」,Page 也在 Twitter 上表示「完全擁抱自己」(fully embrace who I am)。但也有不少網民對此覺得奇怪及陌生,如不明白變性及跨性別的分別。或許我明白 Page 的感受,也明白 Page 為何會如此改名。因為我曾有類似經歷,但最後我對何謂「做自己」及「擁抱自己」有新體會。我希望用自己的經歷令大家更明白 Page,特別是當你身邊有類似經歷的朋友。我也希望社會大眾可以認識媒體較少報導的「另類」跨性別故事。

    我今年 29 歳,是一個生理男性,但從我大約四至五歲開始(雖然記憶模糊,但我知道是小學前),就非常渴望成為一個女生,直至近年才完全接納和享受自己是男性。

    平行時空的「真我」

    自幼稚園開始,我每天都希望第二天起床就變成女孩子,但每次都失敗。於是我就幻想一個心目中的我,代替我成為女性。今天我仍記得這個畫面,她有一把很長的秀髮、喜歡穿長裙、樣貌跟我九成相似,喜歡唱歌,我為她改了一個跟我名字差不多但更女性化的中文名。頭兩個字跟我原名相同,最後一個字不同,但發音十分相似。為何要非常相似我的原名?因為如果分別太大,我覺得她好像是另一個人,而不是自己。

    我會視她為另一個平行時空的我,她才是真正的我。我只是她的男性複制品或劣質翻版。她不是我的投射,因為我覺得「她」才是真我,現在的我才是虛假的投射。我有時會跟她談話,她總是充滿笑容,因為她(其實是我)喜歡自己是女性。每當我想到這裏,我就會有一種飄飄然的釋懷和療癒感,忍不住笑起來。現實世界我做不到自己,但在幻想世界中,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,我就是那裏的上帝,重新創造自己。這過程也排解了我對自己性別的不安感。

    這個「真我」(或假我)到我青春期開始就消失了,因為青春期令我有太多男性特質,我難以再想像一個跟自己差不多的「女性我」。我也不知有何藥物可以令我變聲,那時我被迫接受自己是男性,但心中仍流着女性的血液。

    我的名字,我的性別

    我的中文名字比較中性,我覺得是為我度身訂造,讓我可以隨心所欲選擇性別,但絕大部份時間我會視它為女性名字。有一次讀中學期間參加社區中心搞的宿營,洗澡後我用毛巾包着頭,幾個女生說我這個樣子很像女性,特別是眼睛及眼睫毛,這令我開心得整晚都睡不着,也更加堅定我是女性的信念。此外,我的手指也不像男生,而是非常修長,常常有很多女生羨慕我的手指,説很適合塗指甲油,這些羡慕的眼光和讚賞都會令我沾沾自喜,然後對自己說:「嗱,不是我自己說自己是女性,而是其他人也這樣覺得呢。」最令我自豪是我比其他女生更「女生」。

    與「麻甩佬」共處

    我沒有易服或想做變性手術的渴望(或許像 Page 一樣),因為在初中前,我看自己那軀有陰莖的身體就是女性身體。但當我步入初中,青春期的變化令我難受。我開始抗拒自己的身體,更加覺得這副身體與我格格不入及對着幹,阻礙我成為自己。令我最反感是聲音變沉,不知是否天意弄人,我變聲後的聲音竟然比同齡的男生還低沉。也曾因為這樣被親友及同班男同學取笑,感受就像一個女生被人取笑為老牛聲;也令我中一參加獨唱比賽時表現失準。我原本的聲音去了哪裏?我很後悔我沒有把自己童年的聲音預先錄音,那把陪伴我十多年的聲音一聲不響地「離家出走」,然後換上另一個陌生男人(我形容他為麻甩佬)闖進我家。很恐怖哦!我不想成為這個人。因為當時跨性別不太流行,我只好默默接受,與這個「麻甩佬」勉強共處。

    我不配做男孩

    談談我的童年。我是家中長子,有一個妹妹。父親長期在外地工幹,甚少回家。但當他一回家,多數時間都會嚴厲指責我。他是一個傳統的中國大男人,打打罵罵不用說,但令我最深刻的,是當我哭過不停時,他向我說「男子流血不流淚」;又常對我說長兄為父,要照顧媽媽及妹妹;當家中有昆蟲,我會十分懼怕,但爸爸又會責罵我:「將來如何保護老婆?」這些批評彷彿對我說,我不配做一個男孩。但因為我容易哭及害怕昆蟲等性格難以改變,因此我覺得我不是一個男生。這促使我更多幻想自己是一個女生,因為成為女生令我非常自在舒適,不用承受父親對我的期望及失望,如果我要成為一個爸爸喜歡的乖小孩,我只能做一個女孩。

    找回遺失的拼圖

    骨子裏是女性的特質令我一方面很受女性歡迎,因為我享受跟她們 Girls Talk,很有耐性地跟她們分享生活瑣事。但另一方面幾次拍拖失戀經歷,也是因為對方覺得我不夠主動及沒有照顧人的能力。

    直至我跟太太的戀愛中,有一次我突然靈光一閃,問她:「你覺得我們拍拖的幾年間,我有否做了什麼行為令你覺得我最男性化(最 man) ? 」我本來只是隨口問問,沒有預期什麼答案,但她想了一會後回答:「有阿,有一次行街的時候,你見我拿了不少很重的東西,你主動幫我拿,有時又幫我拿手袋,這些時候我覺得你最有男人魅力。」這個回答令我十分震憾,不知如何回應。終於有人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裏正面肯定我是一個男性。沒錯,我有幫她拿手袋,但我從沒有理解這舉動為一個令人感動的男性魅力行為。 又有一次,我在一歲的侄仔家中跟他玩耍,我擺出一副友善和藹的面容和聲線,這一直是我的強項。但每一次他總是不知為何十分害怕我。後來我知道,對一個小孩子來說,陌生男人的形象其實帶有威嚇性。一個做小學老師的朋友確認我這種想法,她說有一次一個男老師在小一班房裏稍為大聲一點說早晨,坐在前面的幾位女孩子就立即哭起來,男老師連忙安慰她們,說自己不是罵大家,只是説聲早晨。侄仔的反應讓我發現自己一些與生俱來的男性特質,讓我覺得又驚訝又開心,有一種找回自己的感覺。

    以上經歷令我一步步尋回遺失了的拼圖。就像一個人離開老家不斷向外找尋屬於自己的歸宿,不斷找不斷找,最後發現真正歸宿其實就是當日出走時的祖屋。我終於明白,我的男性身體其實是大自然送給我的禮物。昔日,我不懂得如何愛他,只覺得它是盲婚啞嫁的對象,被迫跟它一生一世,於是我幻想一個第三者出來,然後跟我的身體分道揚鑣,各行各路,就像跟自己離婚一樣,十分痛苦。今天,我學習如何愛他,欣賞他,也即是愛自己的身體,欣賞自己低沉的聲音,欣賞自己臉上的鬍鬚,其實也有美好的地方,可以照顧家人,讓他們有安全感;也欣賞自己溫柔、感性和喜歡孩子的特質,也可以是一個「溫柔的男人」,這直接打破了我的性別定型,為何男仔不能溫柔體貼?若有男仔溫柔就一定被形容為像女仔?這個覺醒階段大約在我大學畢業後幾年。

    重拾身體自信,更能「做自己」

    我曾十分討厭做男孩,因為我覺得男性身體不是我選擇的,是被安排的。我希望自己出生後有權選擇做一個令自己舒服的性別,這樣才是做自己。這是為甚麼愈來愈多人分開生理性別和心理性別,及特別強調後者的原因。我也希望社會大眾能明白 Page 的感受,但今天我對「做自己」有一嶄新看法。

    以前我希望做女生,令我有種「做自己」的感覺,但那個自己只停留在心理層面,雖然有時感到快樂,但在不少晚上也會感到一點迷失。今天,當我接納自己是男人時,我「做自己」的感覺變得更完整和實在,有種返回老家重遊故地的溫馨感動,每次說到這裏我都「起雞皮」,好像終於跟我的身體破鏡重圓,身心合一。我不是說每個跨性別人士都需要跟我一樣,我只是希望更多人明白跨性別群體的多元性,媒體很多時都是片面描述何謂「做自己」,而忽略「身體」也是自己一部份。若我的分享能幫助有跨性別朋友的你更明白他們的心聲,或正對性別身份困感的你有一點啟迪,那就完成了我這分享的目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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