咁大家要公道少少,人同自己背景相近嘅人共情好合理啫
當年爆武肺支那人咪一樣擺撐警共匪李文亮上神檯 :golden-agree:
她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,不时侧头往外张望。
前几日还下了一场雪,然而春天猝不及防地就来了。阳光耀眼得好像能融化所有的云层,路边的花草树木像被口罩和居家禁令憋了许久、刚解禁的人们一样,突然没了那阴沉沉灰蒙蒙的味道,虽然还带着那么点小心翼翼,但都精神抖擞了起来。咖啡厅街对面的一棵樱花树,上次她路过的时候还光秃秃得无所畏惧,现在也绽开了一树粉嫩的花骨朵,彷佛一个顽童,突然变成了一个会对着镜子脸红的少女。
她看着樱花树,一时有些愣神。原来她已经三十岁了,但樱花绽开的样子依然与她十六岁时一样。
她十六岁的时候是什么样?在干什么,想什么?她已经不太记得清了。但她记得学校田径场边上有棵樱花树,每个春天,粉嫩的花瓣飘满了一侧的跑道,悠悠地,幽幽地,像在吟唱“落红不是无情物”,又或者是“良辰美景奈何天”。樱花树下,也是荷尔蒙充盈的青少年男女们相约一起窃窃私语的地方,当老师走近立刻掩耳盗铃地举高课本,假装在互帮互学。
她的中学生涯,黑黑瘦瘦,举止笨拙,半张脸被额发和眼镜覆盖。没有约过谁,也没有被谁约过。
……不对,她几乎就约了一个人。
她今天也约了一个人。
念及此,她打开手机摄像头,像照镜子一样看了看自己。屏幕上的她脸颊有点红,大概是今天的太阳晒的。
“小毛!”有人在叫她。是她学生时期的外号。
她吃了一惊,浑身一颤,条件反射地把手机往身后一藏。嗯,像工作时摸鱼被老板逮了个正着的感觉。
抬起头一看,虽然已经十年不见,但果然是他。
他胖了一圈,不复20岁时的清瘦,不过并不臃肿。他20岁时头发半长不短,配上一张带着黑框眼镜的消瘦的脸,好像一个怀才不遇的艺术家;现在依然是相同式样的黑框眼镜,发型倒是整齐而传统,不再离经叛道,不过发际线微微有些后退。他穿着非常休闲,不像他在个人profile页面上西装革履、正襟危坐的样子——本来也不用正式,他们是老同学,是十几年的朋友。
“李大教授来了!”她戏谑地说。
他一个劲儿摆手:“你还不知道我,混日子而已。躺平了,早就躺平了。还是X大律师厉害,铁肩担正义,妙手著诉章。”
她笑了笑没接茬。中学的时候,开玩笑地互相吹捧曾经是他们喜欢的游戏,有时可以一玩半个小时,使劲地想各种成语典故奇词怪论来形容对方是多么聪明、博学、有魅力,让旁观他们打擂台的同学听得直做恶心状。不过现在她似乎突然失去了对这个游戏的兴致。或许是随着年龄增长,她越来越清楚自己在做什么,想要什么,很多事情因为“没有目的”,于是也显得“没有意义”。或许是这样。
也或许不是。因为她突然发现她不知道自己今天的目的是什么。
他因为她的突然沉默显得有些尴尬,不过马上就笑着转换了话题:“稍等,我去点一杯咖啡。”她也笑着点头,于是气氛又恢复了正常。
她看着他慢慢走到咖啡厅前台,慢慢地看着菜单,似乎问了服务员几个问题,又慢慢地点咖啡。他一直是这样慢慢的温吞性格,从他们认识开始就是。她几乎不记得他为什么事生气或是伤心过。和他相比,她的情绪像水,平稳的时候波澜不惊,激动的时候沸沸盈盈。
过了一会儿,他捧着一碟子点心回来:“咖啡还在做。先吃点小蛋糕吧。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,就几种都各买了一个。”
她笑:“谢谢你了。不瞒你说,我最近胖了不少,在节食,也吃不了多少。”
他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,脸上显出疑惑:“看不出来。我觉得你和……以前差不多。我才是真的胖了不少。”
“一点点,不多。你以前太瘦。”她也很认真地看着他说,“心宽体胖,是好事。”
他笑了起来:“是,出来以后确实心宽了不少。哎,当初还是因为你,我才决定一定要出国的。”
她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。
刚上高中的时候,她是秘密的“叛逆者”,经常与同学们谈论“反动话题”,还和好友小婧一起出了一本“地下刊物”,刊名《四月樱》,主题是针砭时弊,批判应试教育,还夹杂着几首伤春悲秋的小诗。她是主编也是主笔;小婧作为第一个被她策反的坚定战友,除了写稿,还负责排版设计打印。之后她俩凑了一个月的零用钱,找学校边上的复印店印了50份,趁着没人看见偷偷放在教学楼门口的报刊架上。创刊号取得了很大的成功——至少她这样认为,因为她不久就听见班级里的同学在讨论这本“地下刊物”是谁干的。她和小婧对视一眼,两人眼里都含着笑,感觉自己是变身前隐于人群的超级英雄。
或许是刊名不吉利,这本刊物的寿命也十分脆弱。第二期的新刊“出版”后,她突然在上化学课时被叫出来,请去校长室谈话。校长室的办公桌上放着两本《四月樱》,校长室里坐着校长、班主任和一个不知是谁的人。她被轮番盘问,也被轮番教育。冬天的傍晚,天已经擦黑。班主任最后语重心长地说:“我已经和你父母打电话说了这件事。我们都是为你好。X中是重点高中,来这里不容易。你年纪还小,应该专心学习,考个好大学,不要偏激,否则会影响自己的前途,对不起你父母,也对不起你自己。”她没说话,只是把头垂得很低,暗自期盼他们能把这视为屈服的象征早点放过她。她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哭出来,而她不想在他们面前哭。
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校长办公室的,只听到班主任在后面模模糊糊地说“回家路上注意安全”。她慢慢走向校门,校园凄凉空寂。她终于再也忍不住,泪水开了闸门夺眶而出。她连忙捂着脸,跑到花坛后蹲下闷闷地哭起来。
哭了一会儿,她抬起头来,竟然看见他——她的同班同学、平时不怎么作声的“学霸”,站在不远的地方,满面忧色地望着她。
两人视线触碰,双方都有些不知所措。最后还是他先说话了:“小婧和我说……你遇到了一些麻烦。她没法留下来等你。她被她家长抓回家了。我和她是邻居,我就是……代她在这里等你。”
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。她的眼睛哭得酸痛,头痛得无法思考,胃里翻江倒海,浑身软得像被车碾过,总之像是被施了魔法,叠加了所有的负面状态。她只能默默地看着他,突然发现他的黑框眼镜后面有一双非常温柔安静的眼睛。
“你还好吗?是不是不舒服?”他听上去很担心。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,他慢慢走近,好像是想伸手扶她,但手僵在了半空。“你还好吗?”
“我很好。”她像突然回魂了似的,狠狠地擦掉眼泪;她讨厌自己软弱的样子。“我就是……不想写检查。”
他也在她身边蹲下来:“那就不写。”
“……不能不写。”
他静了一会儿,然后说:“没关系,你希望的话,我来帮你写。你照着抄就好。”
她吃了一惊,转头看着他。他温柔安静的眼睛里满是认真。他一直是个很认真的人。
他脸有点红:“我说真的。你本来就没有做错事,不应该写检查。抄的就不算你写的……如果你不希望那就算了……”
不知为什么,她心情突然好多了,那些负面状态似乎也消失了一大半。她笑了,眼里还含着泪:“好。那就谢谢学霸了。”
那天傍晚,他送她到回家的公交车站。她隔着车窗望着他招手告别。车开远了,她回头看去,他依然站在那里。
这次事件之后,她、他还有小婧成了形影不离的“三人帮”。于是她知道,小婧和他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邻居,正宗的青梅竹马。两人都是高知子女,父母是同事。《四月樱》的封面——一副颇有水墨画风格的樱花图,就是小婧央着他帮忙画的。三人的相处模式很有意思:她和小婧凑在一起就喜欢谈论时事,他这时总是一言不发,最多在一边点点头或摇摇头;在说到和政治无关的话题时,他倒是经常会说几句。
“太可惜,你们不继续出刊物了。”他说。那时她们三人正坐在花坛边上,每人捧着一本厚厚地习题集遮在脸前,好像有了一个遮风避雨的港湾,把全世界的窥探和恶意都挡在了外面。
“我可不想再被我爸我妈唠叨了。你可不知道他们说了多少次‘别用鸡蛋碰石头’!我耳朵里的老茧还没退,现在看到鸡蛋还恶心呢。”小婧嬉皮笑脸地说,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在意了。
“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创刊号里的诗,太美了,我当时看到就想画出来。”他低下头叹息地说。她脸一红,那几首伤春悲秋的诗歌是她写的。他看了她一眼,继续低下头说:“只是一本小刊物而已……这么美的诗不应该有这个下场……我以后一定要出国。”
这三句话跳跃很大,但是他们都听懂了。
小婧想了想,也兴致勃勃地开口:“我以后也打算出国。小毛,你呢?”
她说:“我不想出国。我想留在国内,想当记者,铁肩担道义,为不能发声的人发声!”
小婧噗嗤一声笑了:“还是你厉害!”随即她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:“你还是小心点,当记者真的吃力不讨好。也别这么着急决定未来,世界大得很,先多走走看看嘛。”说着又向他努努嘴:“千万别学这位,年纪不大像个小老头,大概之后二十年都计划好了!”
没想到他还真的接口了:“是,我确实计划好了。你们出事那天,我想了很久,我要出国留学,先读本科,再硕博连读,然后找教职,尽早当上教授,就好了。”
她和小婧都有些吃惊地看着他。小婧忍不住问:“为什么?”
他叹了口气说:“终身教职,之后就可以好好休息了。”
小婧“啧”了一声,她脸上大概也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。他看了她们一眼,又低头说:“我……不像你们。我胆小。”
十几年后,三十岁的他顺着十六岁时的规划,一步一个脚印,终于走到了他计划的终点。而她放弃了自己十六岁的理想,在国内本科就读了新闻专业之后,出国改读了法学院,还留在了国外工作。
“唉,别说了。说起来当初我们三个人,你们都算‘不忘初心’,抛弃理想的竟然只有我。”她说。
他沉默了一会儿。她知道他想起了小婧。当年小婧和他一起出国留学,又去了同一个学校,并且在大学里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。那之后她和他的联系也减少了。毕业后不久,双方的家人都认为他们马上会结婚,然而等来的是双方分手的消息。
“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说,他年纪不大像个小老头,几十年后的事情都计划好了?”小婧后来和她抱怨说,“这不是开玩笑,真是这样!他……他人真的很好,可是和他在一起,我总觉得自己连下葬的时候寿衣的颜色式样都能看见!呜呜呜,我知道自己渣,可我真受不了了!”
又过了一年,小婧在极限运动的时候遇到了另一位极限运动爱好者,两人不久在一个海岛上闪婚,再不久真的环游世界去了。
与此同时,她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。时间不短,可惜无疾而终,唯一的收获就是在和小婧以及其他女性朋友谈感情问题的时候,因为有过切身经历,她也终于能摆出“想当年老子我”的架势了。
这之后,她和他又恢复了联系,不过两人都有默契般的,再没有谈过小婧,也没有谈过三人曾经的经历。
这次不知为什么,两人都打破了这个潜规则。
看着他的默然,她觉得自己失言了。刚想说什么补救,他已经笑着开口了:“不,其实食言的只有我。你和她还有理想,我已经没有了——因为已经达成了。”
她苦笑着摇了摇头,不想再辩解理想的问题。毕竟税务律师离社会新闻记者相差的距离实在有点远。年龄对她来说像心智的照相机,让她学会了从第三者的视角观察自己。她担不动道义,也没有权利去担上别人,只能先担上她自己,走一步看一步。
这时,服务员送来了他之前点的咖啡。正如西洋谚语所说"saved by the bell",两人的谈话却是"saved by the coffee",借着这个机会一个急转弯,各自说起了居住地的风土人情,说起了工作中不涉及私密的趣闻轶事,还说起了这次他的旅行计划。
“我之前去了S市,之后要去P市开会,中间正好有一天可以来这里。”他兴致勃勃地说,“能有机会能见你一面太高兴了。”
“我倒觉得可惜。本来想请你吃晚饭,明天带你去看这里的几处风景名胜,我觉得你肯定喜欢。谁知道你只在这里待几个小时!”
“唉,我也想多留几天,可惜这次行程是学院之前安排好的。”他苦笑,“看来当了教授也不是终点,还是不自由。”
她看着他,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温柔安静。她突然很想问,你愿意安排自己的行程来看我吗?
然而,如果她这样问了,他会不会说:“你一定希望我来的话,我就来吧。”
或者说:“不行,我胆小。”
阳光洒在身上,暖暖的。她喝了一口咖啡,凉凉的。她转头看着窗外,樱花初绽的样子依然与她十六岁时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