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子,中国文化中稀有的自由基因


  • 如果想从中国几千年的专制文化里挖掘出一点民主自由的基因的话,庄子是一个相对合适的选择。
    庄子的著作中大篇幅的提到“无为,无用,无待”,“无己,无功,无名”的思想,很像现代自由主义和虚无主义的结合。

    举例而言,《逍遥游》中无用之木的故事

    惠子谓庄子曰:“吾有大树,人谓之樗。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,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,立之涂,匠者不顾。今子之言,大而无用,众所同去也。”
    庄子曰:“子独不见狸狌乎?卑身而伏,以候敖者;东西跳梁,不辟高下;中于机辟,死于罔罟。今夫斄牛,其大若垂天之云。此能为大矣,而不能执鼠。今子有大树,患其无用,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,广莫之野?彷徨乎无为其侧,逍遥乎寝卧其下。不夭斤斧,物无害者,无所可用,安所困苦哉?”

    有用之木受人采伐,而无用之木因其无用得以逍遥。在我看来,其中隐含着对人自身价值的肯定。人的价值由自己决定,而不取决于他对社会的价值和贡献。相比孔子的“君君臣臣父父子子”,显然是自由得多的。

    《逍遥游》和《齐物论》中用一种近乎诡辩的语言否定陈规,宣扬人的自由和万物平等。《逍遥游》的开头:

    北冥有魚,其名為鯤。鯤之大,不知其幾千里也。化而為鳥,其名為鵬。鵬之背,不知其幾千里也;怒而飛,其翼若垂天之雲。是鳥也,海運則將徙於南冥。南冥者,天池也。《齊諧》者,志怪者也。《諧》之言曰:「鵬之徙於南冥也,水擊三千里,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,去以六月息者也。」野馬也,塵埃也,生物之以息相吹也。天之蒼蒼,其正色邪?其遠而無所至極邪?其視下也,亦若是則已矣。且夫水之積也不厚,則其負大舟也無力。覆杯水於坳堂之上,則芥為之舟;置杯焉則膠,水淺而舟大也。風之積也不厚,則其負大翼也無力。故九萬里,則風斯在下矣,而後乃今培風;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,而後乃今將圖南。蜩與學鳩笑之曰:「我決起而飛,槍榆枋而止,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,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?」適莽蒼者,三餐而反,腹猶果然;適百里者,宿舂糧;適千里者,三月聚糧。之二蟲又何知?

    小知不及大知,小年不及大年。奚以知其然也?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,此小年也。楚之南有冥靈者,以五百歲為春,五百歲為秋;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歲為春,八千歲為秋,此大年也。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,衆人匹之,不亦悲乎?湯之問棘也是已:「上下四方有極乎?」棘曰:「無極之外,復無極也。窮髮之北有冥海者,天池也。有魚焉,其廣數千里,未有知其修者,其名為鯤。有鳥焉,其名為鵬;背若太山,翼若垂天之雲;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,絕雲氣,負青天;然後圖南,且適南冥也。斥鴳笑之曰:『彼且奚適也?我騰躍而上,不過數仞而下,翱翔蓬蒿之間,此亦飛之至也。而彼且奚適也?』」此小大之辯也。

    故夫知效一官,行比一鄉;德合一君,而徵一國者;其自視也亦若此矣。而宋榮子猶然笑之。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,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;定乎內外之分,辯乎榮辱之境;斯已矣。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。雖然,猶有未樹也。夫列子御風而行,泠然善也,旬有五日而後反。彼於致福者,未數數然也。此雖免乎行,猶有所待者也。若夫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氣之辯,以遊無窮者,彼且惡乎待哉?故曰:至人無己,神人無功,聖人無名。

    世界是如此广阔,历史是如此漫长,云海中人们难以想象的鲲鹏在遨游,人在其中就像蚂蚁一样渺小。因此人们看重的世间的名利之类,在自然(天道)面前都不值一提。因此圣人无名,神人无功,至人无己,境界越高的人越遵从天道,不为尘世所扰。
    《齐物论》进一步补充:

    今且有言於此,不知其與是類乎?其與是不類乎?類與不類,相與為類,則與彼无以異矣。雖然,請嘗言之。有始也者,有未始有始也者,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。有有也者,有无也者,有未始有无也者,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。俄而有无矣,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。今我則已有謂矣,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,其果无謂乎?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,而大山為小;莫壽於殤子,而彭祖為夭。天地與我並生,而萬物與我為一。既已為一矣,且得有言乎?既已謂之一矣,且得无言乎?一與言為二,二與一為三。自此以往,巧曆不能得,而況其凡乎!故自无適有以至於三,而況自有適有乎!无適焉,因是已!

    在如此广阔的世界中,根据不同的参照物,即使大山也可以很渺小,即使秋毫之末也可以很庞大,可以说刚出生就死去的婴儿长寿,也可以说彭祖很短命。因此大小和寿命长短都没有什么本质区别,“天地與我並生,而萬物與我為一”。
    虽然是诡辩,但是”万物与我为一“同样肯定了“我”的价值,我即为世界。
    让我联想起《素晴日》里有关世界和自我的极限的台词

    由岐……我不时会思考这样的事情。
    世界的界限在哪里呢……
    世界的……世界的尽头的再尽头……
    如果有那种地方……
    如果我能站在那种地方……我还能不能跟平时一样眺望那尽头的风景呢?会怎样呢……
    把这当做理所当然……觉得有点奇怪吧?
    因为那里是世界的尽头啊。
    是世界的界限哦。
    如果我能看得到……那世界的界限……不就与“我的界限”是同义的了?
    因为,我在那个地方所看到的世界……不就是我一直见到的……我的世界吗。
    也就是说,世界的界限……即是我的界限。
    世界是我所看到的、触摸到的、以及感受到的。
    那么,世界到底是什么呢。
    我会想,世界跟我区别是什么呢……
    有吗?
    世界跟我的差别。
    所以我说道。
    我跟世界没有什么差别……

    庄子的著作中也不乏浪漫而富有文采的段落,比如著名的庄周梦蝶(《齐物论》中用来“证明”万物与我为一的小故事)

   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,栩栩然胡蝶也。自喻適志與!不知周也。俄然覺,則蘧蘧然周也。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,胡蝶之夢為周與?周與胡蝶,則必有分矣。此之謂物化。